親手了結妹妹!姐姐冷漠「重來一次也願意」 在地人「上千連署幫求情」:拜託法官輕判

在被孿生姐姐按在床上捂死的那晚前,鐵鏈、手銬、一扇上鎖的房門,組成了19歲的廖娟娟生活的全部空間。

而她死後,大多數人卻站在天平另一端發聲支持親手結束她生命的姐姐廖婷婷。父母抱著檢察官的腿替女兒求情,不到一天時間,576名村民在請願書中籤名並按手印試圖為廖婷婷脫罪。

是什麼讓眾人諒解了這場謀殺?

(法庭上的廖婷婷)

發病

2004年9月,廖智勇架好手機,坐回神志恢復清醒的二女兒廖娟娟旁,錄下這樣一段影片:

廖志勇問:「爸爸給你申請安樂死,你願不願意?」

見女兒不理解安樂死的意思,他又解釋道,安樂死,就是沒有痛苦,輕鬆結束生命。

廖娟娟點點頭,她說好,但不想喝葯,怕苦。廖智勇安慰女兒,安樂死不用吃藥,打針就可以,就像睡一覺一樣就「過去了」。

「記得打屁股上,肉多(不痛)。」廖娟娟叮囑父親,「死了我就解放了,全家都自由了。我的救命恩人就是爸爸。」

這一年廖娟娟16歲,這是她發病的第三年,廖家破產的第一年。

1988年春天,退伍軍人廖智勇揣著轉業金,帶著懷孕的妻子王素珍離開老家遂寧,來到彭州謀生。

身處陌生城市,年輕的夫妻倆雖然忐忑,但始終對未來抱有希望,因為他們有糊口的手藝,不怕吃苦。廖智勇在部隊里學到一手修電器的好手藝,他負責維修大件家電,妻子則修手錶一類的小件。

二月初二,皇曆上說這天是個好日子——「龍抬頭」。廖家夫妻的電器修理攤開張了,王素珍在這天臨盆,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,姐姐取名「婷婷」,妹妹叫「娟娟」。

雙喜臨門,看到女兒出生,廖智勇告訴妻子,他們一家四口的小日子一定能越過越好。

起初,一切皆如廖智勇的話那樣,生活一日比一日興旺。1989年,王素珍又生下小女兒佳佳。平時,兩人一門心思做生意養家糊口。

(廖娟娟發病前拍的全家福)

兩人價格公道,技術好手速快,慢慢地名聲傳出去,小地攤換成了門面房,後來又打通隔壁鋪面,掛上醒目的藍底招牌。

那是廖家人最幸福的一段時光,雖然開店辛苦,但賬戶儲蓄日日見漲。靠著這個小鋪子,他們在彭州買下了一套100平方的商品房,還把三個女兒的戶口從農村轉到城裡,方便她們讀書。

娟娟沒有生病前,鄰居看到王素珍都會誇她有福氣,家裡有「三朵金花」,個個懂事乖巧,家裡氣氛很好。三姐妹在同一個小學讀書,每天一起上下學,一路唱歌騎車回家。

有次三姐妹放學後去同學家玩到天黑才回去,擔心女兒出事的廖智勇看到她們,生氣地讓三人罰跪,用小帕子佯裝要打她們。實際上父女幾人都知道父親不會真的動手,「爸爸說要打,結果沒打,就在身上挨了一下。我們在笑,他們(爸媽)也在笑,(我們知道他們)根本捨不得。」

「那時候連挨打都覺得好快樂,好幸福。」

「就算我們很窮,但一家人真的開開心心過(日子)。」

當時廖娟娟在姐妹里是最出挑的。她喜歡文藝,唱歌跳舞在行,硬筆書法還過了四級。性格也是姐妹里最好的,在學校里不僅做校報小記者,還當上領操員。

(廖家三姐妹合照)

回憶起過去的妹妹,廖婷婷曾告訴記者,「娟娟很懂事,拿得定主意。當時我們有什麼做不了的決定都先去問她,聽她的。」廖智勇夫婦也一樣,認為娟娟應該是三個孩子中最有出息的那個。

變故發生在2001年6月,13歲的廖娟娟突然在學校發燒昏倒,被送進醫院急救。彭州沒有醫療水平過硬的大醫院,直到三天後才被確診為腦膜炎。

經過兩周的搶救治療,昏迷18天的廖娟娟終於蘇醒,但醒來之後,她似乎不再是「廖娟娟」。

暴力

打人,是廖娟娟蘇醒后做的第一件事。

護士走到她身旁給她量體溫,看到有人過來的娟娟伸手狠狠揪了護士。此後,回到家裡的娟娟常常對家人進行暴力行為。

每到凌晨兩三點,廖娟娟都會把守在床邊的母親叫醒,「我要下樓!」等母親把身材豐腴的她背在身上,她就開始狠狠扯母親王素珍的頭髮。等母親把她放到樓下小區椅子上坐好,廖娟娟又要求母親背她回家。

那時廖家人還以為她重病初愈后,因為左下肢神經麻痹導致心情不好,脾氣比較暴躁。哪怕醫生已經在醫囑中寫道,廖娟娟有「狂躁」的後遺症,他們仍懷著期待,覺得有天她情況會轉好。但二女兒回學校后發生的事,讓他們再也無法忽視女兒的異樣。

2001年底,休學半年養病的廖娟娟準備回校讀書。當時廖娟娟已經有些目光獃滯,校方見狀讓她復讀小學五年級,以防跟不上學習進度。結果到校第一天,被同學嘲笑腦子笨的廖娟娟,徑直走到宣傳欄砸碎了玻璃。

回校不久,學校就勸退了經常對同學動手的廖娟娟。在教師辦公室里,老師委婉地建議廖智勇,「你帶娟娟去醫院檢查一下,看看她是不是病還沒好。」

2002年初,廖智勇夫婦帶著廖娟娟從彭州到成都,輾轉幾家醫院,最終,廖娟娟在華西醫院被診斷為狂躁型器質性精神失常,這是腦膜炎的嚴重後遺症之一。

(廖娟娟病情診斷書)

從廖娟娟確診那天起,廖家如墜冰窖。沒有人想過放棄廖娟娟,他們想治好她,於是整個家都圍繞著她來生活。

廖智勇夫婦延長了開店時間,只為多掙些錢支付娟娟高昂的治療費,而只比妹妹大半小時的長女婷婷,從14歲開始承擔了大部分照顧娟娟的任務。

雖然有相應的藥物,但治療精神障礙病人難點依然很多。比如,大部分針對精神疾病的藥物都帶有鎮定效果,病人吃完的臨床反應就是嗜睡,整天精神不振。

對於希望病人早日恢復正常的家屬來說,他們會懷疑醫生出的藥方是否只是讓病人「不要鬧」,這種不信任很容易讓他們放棄正規治療手段,去尋求「聽說很有效快速的辦法」。

另外,病人本身也不願意堅持服藥,他們會反感這類藥物的鎮靜效果,加上疾病帶來的「幻覺、多疑」,更是讓他們認為,給自己吃這種葯會害了自己。

因此,病人一方面會暴力抗拒服藥,另一方面在他們清醒時,苦苦哀求家人不要再給自己吃藥的模樣,也會讓家屬無法堅持讓病人服用藥物。

廖家人,正是這類型的病人家屬。

他們想救廖娟娟,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。從2001年廖娟娟留下腦膜炎後遺症之後,廖智勇夫婦就帶著女兒走遍成都周邊各大醫院,只要是聽說該院精神科有名,立刻就去掛號。

(廖娟娟在醫院做檢查)

但他們對看到治療效果的耐心卻不夠。往往一個療程的葯還沒吃完,廖家父母看到娟娟的病沒有起色,立即就換新的醫生來醫治。

在這種情況下,廖家人賣了房子,欠下債,帶著二女兒做各類治療,看了中醫又看西醫,吃下一肚子葯。甚至聽到有土方,比如把竹子一節節砍斷,在灶上燒出水來,再收集一碗后給病人服用等等,廖母王素珍也照做。

只是,廖娟娟的病依舊不見好轉,甚至可以說是越來越嚴重。

苦痛

病了幾年,廖娟娟從一天發病一兩次,逐漸加重到發病十幾次,每次只要開始「狂躁」,她面前的人和物品都會遭殃。

廖家人從沒有完好地出現在眾人面前過,身上一片青紫都是常有的事。王素珍被女兒用摺疊椅砸過額頭,縫了7針,廖智勇父女幾人也常被娟娟毆打,原因只是他們說話不慎惹她生氣,或是沒有馬上滿足她的要求。

傷人事件太多,廖家幾乎規避了一切娟娟可能拿到的「危險的物品」。有視頻記錄過廖娟娟還在人世時廖家房子的樣子。說是家,不如說是毛坯。窗戶用報紙糊著,窗帘拉上,房間里沒有任何擺件,衣櫃門用鐵絲纏上,這一切都是防止廖娟娟隨手抄起一個東西傷害家人。

(廖娟娟咬枕頭)

這些均是徒勞。廖娟娟可以拖著自己躺的床滿屋子轉,放在床邊笨重的摺疊小桌,她單手就能拿起來朝父母丟去。

在這種情況下,每天和妹妹相處時間最多的廖婷婷,受到的傷害更是其他人的數倍。

首先是挨打。不止一個鄰居看到過,帶著妹妹出門散步的廖婷婷,被突然發病的妹妹按在地上捶打,下手極狠,「把姐姐打得青一塊紫一塊,看著都覺得好慘」。

其次是學習。因為最小的妹妹廖佳佳「還不懂事」,廖娟娟每月藥費最少都要2000多(約9000台幣),廖智勇夫婦必須守著鋪子賺出糊口錢。大部分照顧二妹廖娟娟的重任,都落在廖婷婷身上。

從娟娟確診開始,廖婷婷再沒有參加過學校的晚自習,下午放學后就主動回家陪妹妹玩耍,給她洗澡,做飯喂飯,甚至不止一次休學在家照顧妹妹。她完全活成了妹妹的護工。

最後是尊嚴。因為生病,娟娟即使清醒時,行為舉止甚至外貌都有些異於常人。當婷婷帶妹妹出門透氣時,路人常愛指指點點。妹妹發病在公共場合打她也是常事,這些意味不明的眼光壓在婷婷身上,成了一座翻不過去的山。

(鄰居回憶廖娟娟發病狀態)

只是那時懂事的廖婷婷沒有向任何人吐露這種痛苦,因為在家裡,每個人都在忍受,包括廖娟娟本人。

從2001年下旬開始,廖家人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,只要廖娟娟發病,他們就要守著她,看著娟娟痛苦嘶吼的樣子默默流淚,他們害怕她傷害她自己,也害怕她傷害到他們。

「她手動一下,都覺得好害怕,我們坐在這邊,她只要走一下,我們就覺得心都要跳一下。在夢裡面做夢都夢見她和人打架。」

房子賣了,債背得越來越多,父親廖智勇每天睜眼就在想,如何還債,家裡還剩多少錢買米買油。

不過那時候還沒人想著放棄娟娟,他們始終記得娟娟過去有多活潑可愛,也記得一家五口的日子有多幸福。很多次廖家人已經錄下娟娟發病時兇狠的樣子,想等她清醒時給她看,當時發生了什麼,但最終沒人忍心讓她看到那一幕。

「不想讓她看,因為她自己會更難受,她能理解得了的。」

尊嚴

在廖家租住的15平方小屋內,廖娟娟床頭木板上有幾個大字,「我渴望自由。」這是她清醒時自己刻下的。

廖娟娟床頭

想被看作正常人,是廖娟娟不發病時最大的心愿。

因為狂躁發作時,她會把自己渾身搞得都是灰塵汗水,所以等清醒后,她最高興的事就是自己洗澡了,「她其實是個非常有自尊心的女孩,很愛乾淨,愛漂亮。」

走在外面被行人指點時,廖娟娟裝作若無其事經過,實際上心裡早就清楚,那些人說的就是自己。於是等她再和姐姐散步,她會笑,會給姐姐跳舞看,但步伐越來越慢,意圖掩飾跛腳的左腿。

雖然家人為避免她內疚,從未讓她知道自己發病時是什麼樣,但廖娟娟心裡有數,自己又傷害了父母姐妹。

每次清醒過來后,廖娟娟都會主動問姐姐婷婷,「我剛剛把你哪兒打了?」和家人待在一起時,廖娟娟看到他們手上身上的抓傷、淤青,就明白自己對家人做了什麼事。

因為愧疚,清醒的廖娟娟非常痛苦,靠撞牆這類自殘的方式緩解內心的懊惱,「(娟娟說)我看到我給你手上打的那些傷,我看到我又傷害你們了,我在責怪自己。」

(廖娟娟和廖婷婷合照)

2004年,堅持替廖娟娟尋醫問葯的廖智勇夫婦偶然看到一個廣告,成都有家醫院可以做部分病變大腦組織切除手術,專門針治癲癇、精神障礙。

那家醫院的腦外科醫生告訴廖智勇,其實廖娟娟的病是輕症,可以通過這個開顱手術治療。「就是個小手術」,他看向廖父,「只要切除她大腦里某個組織,情緒就可以控制,可以說是根治。」

聽到醫生對他打包票,廖家人彷彿看到了希望。2004年5月,廖智勇向親友、銀行等借貸籌足30000多(約13.5萬台幣)的手術費,把娟娟送進手術室。等娟娟蘇醒后,她的情況變得更差,發病頻率變高,時間更長。

廖智勇夫婦心想,可能是這個醫生醫術不夠高明,但治療辦法或許是可行的(或許他們已經找過所有辦法,這是最後的救命稻草,賭個奇迹)。於是同年9月,廖智勇咬牙再借了近兩萬元(約9萬台幣),去一家宣傳治癒率超95%的醫院給娟娟做伽瑪刀手術,切除她大腦海馬體和杏仁核。

兩次手術的結果,是廖娟娟病情更加糟糕。

過去她還只是在家犯病,有外人在的時候還能清醒片刻。而現在,只要知道廖娟娟要出門,周圍鄰居都會盡量避免和他們碰面。因為她發病時,無論老人小孩都挨過她的打。

家人就更不用提,只要是能拿到手裡的東西,哪怕是菜刀,都能直接扔向父母姐妹。

(鄰居回憶廖娟娟打人場景)

某次廖娟娟在飯桌上突然發病,拿起手裡尖銳的筷子直接戳進旁邊父親的眼睛。另有一天,廖婷婷獨自在家給妹妹做飯,站在旁邊看她切菜的娟娟一把搶過她手裡的菜刀,一刀砍向她。

最終跑向大門的廖婷婷後腦勺挨了妹妹一刀,血噴涌而出濺滿半張臉,縫了14針才撿回一條命。

每次知道自己曾做出什麼事的廖娟娟,比過去更加愧疚,這是她第一次說到死,而後更是常掛嘴邊。

「姐姐,對不起...我發脾氣不是故意的,我知道你們是恨我的。」

「其實我想死,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們。」

(回憶妹妹的廖婷婷)

「安樂死」

經過這些事,父親廖智勇意識到,不能再放任廖娟娟威脅到其他人的生命。

2004年下旬,糾結了一個多月,在妻女的反對下,他給二女兒的床套上鐵鏈,另一段拴在她的腳上,偶爾鬧得凶了還加上手銬。

(廖娟娟被扣上手銬)

第一次被父親綁上鐵鏈,廖娟娟一到清醒時看著父親,就哭著跪下磕頭作揖,求父親把她手銬腳鐐解開。外面暴雨如注,屋內也在狂風驟雨。崩潰的廖娟娟用頭一次次撞牆,痛哭,她說,「我要出去,放我出去!」

也許是鬧得多了,發現被鐵鏈鎖住是無法擺脫的命運,廖娟娟又逐漸恢復一些安靜。當有外人來的時候,她學會用被子把鐵鏈藏起來,因為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是被鎖起來的。

後來她還會開一些玩笑,比如她看到家人在她房間外坐著聊天時,想加入其中的廖娟娟忘了腳上的鐵鏈,還沒踏幾步就被絆倒,她笑著說,「我咋忘了呢,我被鎖著嘛。」

(廖娟娟腳上的鐵鏈)

實際上那時候娟娟的笑也是一種對家人的偽裝,她常常會畫畫,畫里是一個人坐在一間房裡,面對一扇窗。她很孤獨,更渴望自由。

或許這也是父親廖智勇提起安樂死,她會同意的原因。

「這樣的日子活著沒有意思。」

2004年底,抱著嘗試的想法,廖智勇向媒體諮詢安樂死的相關情況。不承想,這次諮詢引來媒體追蹤報道。但這些記者並不是為了解決困境,而是追求曝光度。

《父母想讓精神病女兒安樂死,女兒稱死可解放父母》《花季少女落下腦膜炎後遺症,老父想讓女兒安樂死》這類報道層出不窮。在文章中,廖家的困境被隱去了,更多的討論全放在「安樂死」的倫理問題上。

當時,廖智勇遭到大部分輿論的譴責,記者們說「安樂死」是不人道的,認為廖智勇是在剝奪廖娟娟生的權利。

沒得到任何援助,反而被社會各界評論指指點點的廖家人,自此心裡更蒙上一層陰影。他們不敢再訴苦,再求助,只能守著鐵鏈另一頭的廖娟娟,把日子一天天熬下去,直到廖婷婷負面情緒爆發,捂死妹妹的那晚。

鎖鏈

對妹妹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,廖婷婷早已分不清。

除了殺害妹妹這件事外,她把「姐姐」做到了極致。父母、妹妹要工作,要學習,重擔都落在長女廖婷婷身上。

其實她對這件事並不反感,因為「雙胞胎有心靈感應,她痛苦,我比她更痛苦,因為我比較清醒」。

「她痛我就會很痛很痛,(每次看到她撞牆,每看到她撞一次牆)痛在她身就痛在我心。」

她比家裡任何人都懂娟娟不為人知的想法,比如娟娟會因什麼而快樂。廖婷婷知道妹妹自尊心強,也是個愛乾淨愛漂亮的小姑娘。

所以即使給她洗澡時常被抓傷被打,她依舊每兩天就要給她清潔身體,因為「她清醒的時候,她就希望自己身上是很乾凈的,如果她清醒了,看到自己都是那麼臟,我就不曉得她會咋想。」

(廖婷婷給娟娟梳頭)

她有種責任感,希望能維護妹妹的自尊心,「我和她都把這個看得很重。自尊都沒有了,你還怎麼做人。」因此只要妹妹病情穩定,廖婷婷就解開妹妹腳上的鐵鏈,給她梳洗打扮,給她拍照拍視頻,陪她看電視打遊戲,還帶她出門散心。

即使被妹妹一刀砍到頭,給頭皮縫針時還不能打麻藥,她也只是趴在病床上默默哭,還告訴父親,不要怪娟娟,她是生病了,這不是她本意。

高中時,因為沒有足夠時間學習,自知考不上大學的廖婷婷選擇輟學,去周圍飯店打工,這樣她就有更多時間來照顧妹妹。

而她做這些的所有動力,就只抱著一種期望,希望娟娟有天能好起來,家裡又回到小時候那種快樂的氛圍。

只是廖婷婷對自身需求的壓抑,最終形成內心的黑洞。

長達6年時間面對一個瘋狂比清醒時更多的病人,她逐漸瀕臨崩潰,得了中度抑鬱。每次內心苦悶時,她只能靠寫日記發泄。

其實她也想過上正常小女孩能過的生活,但「鎖住妹妹的同時,我也被鎖住了」。

到後期娟娟發病時間越來越多,看著疲憊的父母和妹妹,她覺得自己一家人活得不如一隻狗自在,「我們(家人)真的很羨慕狗、貓,它們都可以躺著睡一天,但我們不能。」

因為父母把關心都傾注在娟娟一人身上,需要家人排解苦悶卻不得的廖婷婷也對妹妹產生了嫉妒,「你們把整個心思都放到娟娟身上,你忽略了我的存在。娟娟是你的女兒,難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兒嗎?你關心過我嗎?就算假裝一次也不行嗎?」

最終,這些苦悶和照顧病人的疲憊讓廖婷婷換上抑鬱症,她不知道妹妹會不會有一天被治癒,但她已經有些撐不下去了。

在決心殺死妹妹之前,廖婷婷嘗試過輕生。

「堅強那只是表面的,其實內心的脆弱是時常有的。每天都發脾氣的你讓我們在厭倦生活的同時,也渴望自由日子的到來。我很想通過某種方式讓自己得到解脫。」

2007年某天,廖婷婷深夜給老闆發了條簡訊,「從明天開始我就不來上班了,你們永遠都看不到我了。」然後吞了100顆娟娟的鎮靜劑。

(廖婷婷空間日誌)

自由

早在婷婷輕生前,已經堅持六年的父親廖智勇比女兒更先一步崩潰過。

2007年初,廖智勇帶著二女兒娟娟離家出走,在家裡餐桌上留下一封信,說會帶著女兒一起輕生,不連累家人。

那時候,經濟壓力和生活壓力都壓在廖志勇身上(除了還債,每個月還有固定2000多元(約9000台幣)醫藥費的開銷)。打拚十幾年掙下的家業為給女兒治病全部耗空,全家人每天都活在恐懼中,每天都像打仗一樣。

(廖家的家電維修店)

他太累了,想徹底結束這一切,「一想到家,很不想回家,但又不得不回去。回去之後,就很想死。」

四處尋不見丈夫和二女兒,王素珍和剩下兩個女兒通過各種渠道,包括登報和去電視台尋人,試圖求得幫助挽回丈夫和娟娟的生命。

所幸,在媒體和公安機關幫助下,王維珍幾人在一處荒廢工地上找到了丈夫和女兒。

(廖家生活現狀)

經過家裡兩人試圖輕生的事,加上鄰居多次投訴,要求廖家「不要將定時炸彈留在樓里擾民」,最終廖智勇決定,還是把娟娟送到精神病院治療並護理。

其實成都市區有好幾家專業負責的精神病院,但當院方得知廖娟娟精神狀況和日常行為後,大多要求廖家必須留下一個家人陪護,而且每個月還要近5000元(約2.25萬台幣)的治療費。

這個價格對已經負債纍纍的廖家來說,宛如天價。

幾番糾結之下,廖家夫婦決定將廖娟娟送往彭州精神病院,雖然服務設施不如市區內好,但價格還算公道,只要2000元(約9000台幣),看著也比較正規,還不需要親人陪護。

可是才送去醫院11天,院方就緊急聯繫廖智勇,讓他們趕緊來看看娟娟,「她打人,病房另一個女病人都轉走了,不然還要被打!」

醫院的人告訴父親廖智勇,娟娟來了這裡不吃不喝,生活無法自理,狀態極差,要麼就留下人陪護,要麼就接回家裡。

2007年8月22日,這是廖家人和廖娟娟見的最後一面,也是這一次,他們看到了她生病六年來最沒有尊嚴的時刻。

(在精神病院的廖娟娟)

看到親人過來,廖娟娟哭著說身上好疼,問家人「你們是不是都不要我了......」,等掀開娟娟身上的被子,觸目驚心的一幕出現在他們面前。

廖娟娟穿著病號服,下半身的褲子都解開了,屎尿和飯粒粘在身上,左手腕還爛了個大洞,上面流著膿血。

看到精心維護六年的娟娟變成這樣,廖家人找到院方要說法,但最終還是沒有結果,如果想要娟娟繼續留在醫院,就必須要人陪護。

最終經商量決定,還是留姐姐廖婷婷在醫院照顧妹妹,第二天他們再想辦法討論如何是好。

那天晚上,還在回城路上的廖智勇收到女兒簡訊,她告訴父親自己已經把妹妹洗乾淨,給她喂飯喂水,現在妹妹已經躺下,讓他們別擔心。實際上,廖婷婷心裡根本不如簡訊里那樣淡定。

看著熟睡的妹妹,廖婷婷始終睡不著。廖婷婷覺得妹妹這樣太苦了,太難了,「她明明是個那麼有自尊心的人,但現在活得不像個人樣。」

2007年8月23日凌晨一點,廖婷婷坐在廖娟娟胸口,狠狠用枕頭捂在她臉上。為了確保妹妹真的死了,廖婷婷一邊掐住妹妹脖子,一邊用枕頭繼續捂住她面部20分鐘,又坐在枕頭上20分鐘,直到確認廖娟娟手腳冰涼。

「就像中邪了一樣,一直壓在她身上,(直到)她一點反應都沒有。」

(法庭上流淚等待宣判的廖婷婷)

自首

殺死妹妹后,廖婷婷打了兩個電話,第一個是給自己的好友小薇,「我把我妹殺了。解脫了,我家裡都解脫了,我親手把她殺死了。」

第二個電話,她打給了警察自首。

案發後,無論是在法庭上,還是面對記者採訪,廖婷婷都堅稱,殺死妹妹,她不後悔。

「就算給我第二次(機會),我還是會這樣的,我就是這麼堅決。」

她告訴記者,她知道自己做了什麼,願意給妹妹償命。但她真的覺得妹妹與其那樣痛苦地活著,不像個人樣,家人也陷入困境這麼久,真的不如幫妹妹解脫,大家都解脫了。

看到大女兒過去寫下的那些日記后,廖家父母選擇站在廖婷婷這一邊。

王素珍在法庭上哭著說,「婷婷,她不是帶著惡意,帶著仇恨去殺妹妹的。確實,這個家庭走到這個地步,她是沒有辦法的選擇。」

「她的責任都是我應做的,如果一定要判她坐牢,我願意替她坐牢,坐一輩子都可以,婷婷是無辜的。」

作為原告亦是被告的父親,最終選擇坐到被告席上。向他法官求情,「我有罪,俗話說,子不教父之過,我有推卸不了的責任。」

「我願意用我的後半生去換回女兒婷婷。」

在法庭上,廖智勇夫婦表示放棄刑事追究,跪求輕判,他們還帶著包含周圍鄰居等在內,1000多人簽名蓋手印的求情書,懇求法官輕判。

(短短兩天內,求情書收集到上千個簽名)

與此同時多家媒體競相報道,內容和2004年又有大不同,沒人再譴責廖家的過失,而是感嘆「婷婷才是這個家庭最大的受害者」。

2008年2月26日,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如下,「經法醫鑒定,婷婷作案行為與患有抑鬱症有關,應負部分刑事責任。法院支持公訴人意見,認定婷婷犯故意殺人罪。鑒於捂死妹妹過程中,婷婷沒有完全喪失辨認或控制自己行為能力,可認定其情節較輕,可從輕或減輕處罰。加之婷婷認罪態度好,法院據此對其判刑3年緩刑5年。」

只是對於這個判決,彭州市檢察院不服,同年3月7日,檢察院提起抗訴,稱法院「引用事實不清,量刑較輕」。

才剛接回女兒的廖智勇夫妻二人又開始新一輪辯護,這次,他們跪在審判長面前,求法官把婷婷放出來,還給他們。

(廖母王素珍跪在法官面前)

成都一家律所主動站出來為廖家進行法律援助,「這件事的結果不應該由廖婷婷一人承擔,社會救助體制的流失,也應該承擔一定責任。」

經過4個多月的查證,2008年7月23日,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宣布維持原判。

(廖婷婷(右)跪在妹妹墓前)

廖婷婷的心思已經不在法庭上,她只想審理結束後去一個自己一直很想去的地方——廖娟娟的墓前。

那天是她和娟娟的20歲生日,她蹲在火盆前一把把燒著黃紙,

「娟娟對不起,真的對不起。我們來生再做姐妹。」

文章來源:今日頭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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